《生日的那些快樂與其它》
哩子 | 古魯瓦爾多單人、瑪爾菈、洛斐恩、以及凱倫貝克的友情贊助
晚宴要開始了。
雖只是場小小的家宴,主角的打扮卻還是馬虎不得。 古魯瓦爾多的房間難得擠了好多人,他被四個仕女前後左右的圍著,密不通風;小王子已經熱了半個夏季,然而隨著太陽落下而降溫的舒爽也感受不了──只是想要享受這樣的簡單,卻也是個奢望。 冷氣不冷啊,年幼的他細細的抱怨,聲帶連是男是女都還沒個分個高低,隨即被人抹了一把臉,剩下的話都被手帕擦走,軟嫩嫩的臉蛋登時紅了一小塊,過了幾秒才消退。侍女口中連喊著空調開了開了,嘴邊還在安撫著,手卻不停的抽走了本來繫好的領巾,把前面的打扮給前功盡棄,只因顏色和禮服不搭;雖然古魯瓦爾多不介意也不懂這個。 究竟是孩子體溫高還是人口密度過於擁擠?古魯瓦爾多不太高興,明明就頗熱,好像還熱到流汗的樣子,他手扭去後面想摸摸背,隨即被人按回來,叮嚀不要亂動。有人拿著黏膩的膠水──當然,年幼的他不知道這東西叫髮膠,反正就是濕濕黏黏的凝膠類抹在他髮上。皇后囑咐過,三王子五官明顯,露出來好看,可古魯瓦爾多只覺得被硬套了一個老了二十歲的髮型。 白天凝聚的熱氣積淤在心裡,毀滅了僅存的耐心,古魯瓦爾多在被換上第三雙鞋、第四條領巾、撥弄第七次頭髮後,被逼到絕境的腦袋動得飛快:「我想要上廁所。」 所有人停下動作,愣愣的看著他,古魯瓦爾多堅定的重複自己的訴求,侍者們沒辦法,只好讓他去——然後小王子就像魔術師般消失了,消失在四面皆牆的密閉小空間內。 緊張驚慌的情緒如花火般在城堡小小的一角炸開,古魯瓦爾多隔著密道的牆,聽外頭的人不斷重複著「殿下去哪了」的驚呼,年幼的他只覺得得逞似的得意。生日?誰在乎呢,藉個名義開開奢侈的派對進行大人間的社交而已。古魯瓦爾多也不管身上穿著全新的禮服,順著密道爬啊爬的遠離了。 城堡的另一頭,瑪爾菈正在招待陸續來訪的貴賓,無論是皇室的親戚還是地位功高的公爵與將軍,都帶著要給小王子的祝福來訪,羊皮紙上的接待名單已劃去了九成。 她和其他女士照著禮儀貼了貼左右臉頰,拉著戴了絹絲手套的手讚美她們打理了一整天的花俏髮型,豔紅的唇勾勒著優雅的笑意,不疾不徐的應答著每個人的問話,十足有女主人的風範。她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國王,一群掌握這個國家的男人們已經人手一杯紅酒,聚在一起聊開來;指揮家就定位,樂師們隨著指示開始譜奏第一章節的旋律,小提琴的絃聲輕柔的穿梭在大廳內,簡單的點心與前菜陸續推至飲食區,看起來一切皆好。瑪爾菈十分滿意這樣的流程與氛圍,正想找個人去問問古魯瓦爾多好了沒時,侍衛就先匆匆忙忙地跑來報告壞消息。 她聽了個頭後便先和其他人告辭,走到角落時臉色已經極度難看,她啪的一聲把摺扇打在手心,努力壓低音量與情緒:「你說古魯瓦爾多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面對皇后的憤怒,侍衛混身發抖,卻還是得將事情一一交代清楚,瑪爾菈按著額頭,覺得頭痛欲裂——為什麼這個孩子就是不能多配合她一些?她打發掉侍衛,氣得咬著嘴唇,差點把妝給咬壞;睿智的皇后深吸口氣,親自到餐飲區處找到不和他人閒聊,獨自大快朵頤的老臣。 「洛斐恩大人,有件事想麻煩您幫忙。」 而另一頭的古魯瓦爾多完全不把母親的憤怒放在心裡,他還在探索這條密道的路線,他從牆壁聽見水管的流水聲,聞到的是潮濕的霉氣味,雖然這樣的環境與王子的身分格格不入,他卻感到一股安心與放鬆,只有此時此刻的一切,才是屬於他最棒的生日禮物。 他沒什麼天賦,從小就只對這個家的秘道異常了解,他熟練的在狹窄無光的通道穿梭,繞過滲水的天花板,跨過長青苔的磚地,然後他突然停下腳步的東張西望,揚著眉頭判斷臭味的來源在哪裡——八成是隻死老鼠,他可以等下次路過再抓。 自由自在的和城堡共處,這是古魯瓦爾多印象不多的童年記憶中,少數感到開心的片段。 時光流逝,那個在城堡的密道中探險的男孩長成一米八的大人,過去的事情已成星輝,微不足道的在人生中微微閃耀,而在這個時間點逃跑,已是個多年來養成的慣性。 夕陽快要淹沒在橘黃色的雲彩裡,山頭不再是青翠的色彩,轉深為無法辨識的深墨綠;烏鴉在樹頭啼叫兩聲,彷彿報時般提醒樹下的男人,時間差不多了。古魯瓦爾多從回憶中回到現實,他睜開眼從天色判斷時間,起身離開小憩的樹洞,決定往森林更深處的方向鑽去。 古魯瓦爾多深吸口氣,森林的味道盈滿他的胸腔,植物的濕氣與味道讓他感到精神放鬆,他得躲得更隱蔽些,好躲過今晚的生日派對。 領導者每個月都會替當月壽星舉辦餐會,這已經是種慣例,雖然他不排斥派對,還可以吃各種美食與肉,可輪到古魯瓦爾多當主角時,那種自小時候就制約的彆扭感就湧了上來,讓他一路躲到這裡。 「你走錯方向了,這個時間你還在這邊,不太好吧?」 一道聲音在溫和的呼喚他,古魯瓦爾多抬起頭,見到一名有著淡紫色頭髮的小提琴手坐在樹頭對他淺淺微笑。 什麼時候有人在那邊的?黑王子皺起眉頭,直覺不想跟這個目的不明的人打交道,就連凱倫貝克在後面喂喂的喊也是不與理會,但他才向前跨了幾步,身後就傳來小提琴拉得長長的單弦音,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不想參加?不喜歡熱鬧?不滿意派對?我認識的古魯瓦爾多可不是每場宴會都會翹掉的人。」 「我認識的凱倫貝克也沒有這麼多話。」古魯瓦爾多瞇著眼睛打量樹上的傢伙,卻也沒有太大的敵意,「只是不習慣。」 「明白了。」凱倫貝克點點頭,「夏洛特小時候也很常鬧彆扭,總是要我哄老半天,才願意跟其他孩子一起慶生。」 古魯瓦爾多擰起眉,和小女孩放在一起比較讓他動了火氣:「你──」 「放輕鬆點,隆茲布魯的王子,不如我為你演奏一曲,就當作是我送給壽星的禮物吧。」 凱倫貝克也不管古魯瓦爾多願不願意,他拉起小提琴,簡單的幾個音節流水般譜出一首最簡單的生日曲,琴聲彷彿有著魔性,穿透了樹林迴盪的好遠;凱倫貝克的琴音毫無懸念的穿透進了他的心臟,彷彿滲透進靈魂般的音樂纏繞住他的思緒,窒息般的疼痛。 他的腦中出現了破碎的畫面,拼湊出那些不該回憶的過去,想到時卻又隔著遙遠的時空無法再和當時的人事物表達任何一絲心念。生日快樂,何來快樂?他曾經有過的快樂,回想起來是如此五味雜陳,卻又刻骨銘心的疼。 「殿下、殿下!」遠處有個人在呼喊他,古魯瓦爾多回過神,庫魯托少佐一身是汗的穿過灌木林跑來,臉上是帶著欣喜與鬆了口氣的神情,停在他面前氣喘噓噓,「原來您在這裡,我找了一整個下午......時間已經差不多了,請和屬下一起回去吧?呃,凱倫貝克先生?謝謝您的幫忙,通知我殿下在這裡。」 「不客氣,只是希望如果領導者問起,請你幫我佐證是我找到壽星的,我需要一些──嗯,額外收入。」 古魯瓦爾多看了看樹上微笑的凱倫貝克,再看了看旁邊的威廉,一瞬間什麼事都串連起來,在腦海裡跑起事情起末的跑馬燈──早就算好他會逃跑的領導者下了通緝賞金,加上也早就算好他會在這邊的凱倫貝克埋伏在此,然後再用提琴的音樂聲,拖延目標並召來在宅邸找了一天的其他人。 「原來你是故意的啊。」他說。 凱倫貝克沒有正面回應,一貫帶著不知真實情緒為何的笑容:「你多慮了,讓演奏者聽到札吉的聲音而沒有出事,這是我最大的祝福......至於你因為琴聲而想到什麼,那就是你人生的造化了。」 古魯瓦爾多看著他,男人和他揮手道別,表明還想再這邊待一陣子。他和威廉走回宅邸,在門口等候多時的侍僧替他拍去身上的樹葉;而他才踏入聯誼廳,聯隊的故友們不由分說的就將整桶啤酒倒在他身上,威廉在一旁驚慌失措,然後被領導者指示的路德綁起來拉走,無法保護被失控的一群人所包圍的上司。 全身溼透的古魯瓦爾多滿是濃濃的酒味,臉上還有剛被紮實砸上的鮮奶油,糊到看不清眼前的景色,實在有夠髒的,他想;他有點想發怒,可到最後卻又還是消了氣。 這讓他想起了當年在密道裡全身髒汙的模樣。 依瑪爾菈的命令,不得不離開宴會廳出來尋找小王子的洛斐恩,頭疼的抓著幾乎全白的頭髮,第六感指引著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燈照亮陰暗的空間時,果然如自己所料,看到一位抱著自己腳縮成一團,在角落睡著的小王子。 「王子,該起來了,您該不會要我這身老骨頭背您過去吧?」老人親親拍著古魯瓦爾多的臉頰,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叫醒,「您的母親替您準備了最喜歡的紅酒燉牛肉,走吧──唉唷!」 洛斐恩雖然嚷著自己的身體不行,但還是吃力的抱起古魯瓦爾多,踉蹌的步伐驚醒了他全部的神智。 「有肉可以吃啊?」他摟緊了老人細瘦的脖子,一雙紅眼睛都亮了,肚子也適時傳來咕嚕嚕的聲音,他還以為這場生日宴會沒有任何事情是可以期待的。 「她是您的母親,母親自然是疼愛孩子的。」 洛斐恩的嘆氣聲迴盪在耳邊,至今依舊。 就算他偏激的行徑一次次讓瑪爾菈失望,進而變得偏激厭惡,甚至兩人的關係冰封到再也看不見血緣二字,最後親手結束了這個她自身所誕下的生命。 然而那晚的生日,他的確是有過那麼一點點的快樂的,古魯瓦爾多寧可從一開始就不要,那以後的以後,也不至於會在意至此,矛盾一世。 瑪爾菈,我現在過得很好,卻是您所不希望的好。 就算再有多少的不情願,也請您揚起那高傲的臉龐,不屑的冷哼一聲,當作最誠摯的祝福吧。 塵封已久的記憶突然嶄新的就像昨日,黑王子寧可相信這是札吉的神秘力量所影響,也不願有任何一點自己是多愁善感的猜測;有再多想說的,都和他心臟停止的那個瞬間,被畫上句點了。 古魯瓦爾多揪住旁邊人的領子,也不知道是阿貝爾還是利恩的,就這樣過肩摔了出去,折折手指骨後,開始一個個報仇。 大廳喧鬧,充滿了年輕人的尖叫與大笑聲,與回憶中的宴會交響樂融合在一起。 晚宴要開始了。 【完】 |